麥浚龍與林夕這個王牌組合,一再挑戰和打破市場的規限,碰撞出一首又一首深澀難懂的作品。麥浚龍近年憑藉著具實驗性與突破性的作品,在如今狹隘且被扼殺的樂壇中殺出一條血路;邪典路線配搭上富具哲理深度的歌詞,使得麥浚龍暗黑系教父的鮮明形象深入人心。兩人於2009年曾合作過的《生死疲勞》、《顛倒夢想》、《弱水三千》生死三部曲,都較為為人所熟悉。
而這一次想要推薦予大家,或讓到大家重新細味的曲目,是六年前麥浚龍《無念》EP裡的最終章,也是與專輯同名的一首偏門曲目 ──《無念》。
原無甚麼值得聽 但耳根怕靜 尤其靜得心跳有聲
如無甚麼值得映 為要心鎮定 蜃樓海市安慰眼睛
連場電光幻影 落花流水拼命 馳騁
林夕信佛,故他所曾填過的詞當中都蘊含著不少禪意。而來到了這專輯的最後一首歌曲,林夕終於揭開底牌,舞起大談佛學的大旗。耳根怕靜、執著於過去的電光幻影等詞,乃在描述著心懷「妄念」之人「不可念」的困局。
一熄燈一切被紀念 一開燈一切是妄念
飄過這懸念 填補那個懸念
「燈」於佛學來說,象徵著光明、智慧、真理和一切善的功德;而「開燈」是一行禪師的修習正念偈。學佛是為了點亮心裡的明燈,以照破無始以來的無明煩惱;照亮自己、照亮他人。
一呼吸一臉是愛念 一思想一腦是怨念
釋放了殘念 留空了有何念 不可念
關於「念」,也是這首詞中所要道明人心的母題。貪瞋痴三毒,本為該滅的東西;「貪」為貪愛五欲,「嗔」是嗔恚無忍,「痴」是愚痴無明,奈何人世間在這三毒中浮沈的人還是多不勝數。是的,念念不忘不見得會有迴響,反而卻能悶得出內傷。人生本就是一場學懂放下的修行,盤踞在你心裡揮之不去的人或事皆會造就出各種的「念」;而偏偏,這些「念」從來易成難放。
無塵亦不斷打掃 讓氣息顫動 猶如密室牽掛猛風
無人在腦內打擾 沒有輕與重 猶如紙鷂恐懼太空
靜坐淨得無縱 剩低自己卻又 惶恐
打掃,於佛教徒心中,乃為十分重要的一環;他們深信惟有把塵埃都給清除乾淨,心裡才能得以安靜和潔淨。而歌詞中的人,明明「無塵」,但卻又不斷打掃的頑空舉動,實同為妄念。而這一切,皆因未能看清自己、專注當下,以致的胡思亂想。「心若無塵,落雪聽禪。」真正心中無塵的境界,是放空心靈淨化靈魂後,所屬於內心深處的曠達。
挑戰過邪念 誰給我正念
一出世 便入世 紙一片 給點染 哪裡有素臉
一熄燈一切被紀念 一開燈一切是妄念
一剎那懷念 無一剎那無念
一呼吸千百度意念 一轉身轉眼又轉念
釋放了殘念 還可以有何念 可不念
正念邪念,很多時候往後只在一念之間。作為整張專輯中的最後一首歌,這結處的起承轉合、歸納總結也不落俗套;在經過「被紀念」、「懷念」,明白此為「妄念」,再到「轉念」,然後釋放「殘念」。這種自我造就自我造化的境界,林夕以詞告之:「只有無念,才是正念。」但另一邊廂,其實人是不能絕對無念的,因為打從你萌起「無念」這念頭起,一切已是有意為之。事實上,佛學的「無念」並非指「腦中沒有念頭或牽掛」;而是自己不要被自身的所見所知所約制,能清晰見到萬物的「實相」而不加塵世的色彩或目光;這才是真正「無念」的境界。
林夕一手富具詩意且玄奧的詞,配上台灣著名音樂人陳珊妮攜手香港作曲編曲人蔡德才的致力打造,把這首歌更推上了一層樓。此曲混合了多種多元化的音樂元素;印象尤深刻的一個位置,是臨近結尾時,激昂的弦樂瞬間戛然而止,留下猶如訊號中斷後的一陣長「嘟」,意鋪排玩味十足。奈何香港對於這類創新而實驗性的音樂,接受程度始終比較低,於我們而言,這更像是種太空音樂。
「有錢仔」、「二世祖」等帶點負面的涵意標籤,放於麥浚龍身上,反而能令你感到挺慶幸感恩的。慶幸感恩於當今這個製作公式化、飽受壓榨的樂壇中,仍能存在著一個有思想、有才華、有本錢的音樂人,可以不必顧慮市場地在音樂領域上任意揮墨。曾看過一個女作家寫給她丈夫的一句話:「我這一腔出世的智慧,全賴你一肩入世的擔當。」以此轉化之:如果說有一個強大的後盾能作他一肩入世的擔當,那也得憑麥浚龍本身那一點出世的智慧和悟性方可成全。
寫著寫著這篇樂評時,不禁害怕自己以上的解構會淺化作品本身。自己本身很喜歡林夕,林夕很多的作品當中教人執著,更教人破執,絕望之中也要留一盞燈。他在《弱水三千》一曲後接受訪問時曾言:他就是喜歡水。而在我眼中,林夕的詞,永遠都是那片深不見底、教人願意沈溺的汪洋。
最後,希望讀者們會喜歡這篇樂評,更喜歡這首歌。